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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羲之《兰亭序》“快然自足”考辨

分类:心得 书画家: 论文

兰亭序》是东晋王羲之于永和九年(353年)三月三日与谢安、孙绰等四十一人在兰亭“修禊”时,为众人所赋诗写的序文稿。王羲之在历史上被尊为“书圣”,其《兰亭序》用笔道逸劲健,点画映带相生,结字千姿百态,风格清雅潇酒,达到了炉火纯青、登峰造极的境界,令历代书法家所倾倒,被誉为“天下第一行书”。《兰亭序》真迹传说唐太宗驾崩后殉葬于昭陵,现今传世的唐人临摹本中,墨迹以冯承素摹“神龙本”为最善,石刻首推欧阳询临(相传)“定武本”。如果我们仔细观察这些法帖,就会发现“快然自足”之“快”均十分清晰,易于识辨,这是有目共睹的。但是,诸多版本的释文有的印作“快”,例如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代法书名碑原版放大折页之一《王羲之兰亭序三种》(《神龙兰亭》《褚摹兰亭》《定武兰亭》)之释文即是如此;有的则注明“快”乃误而应为“快”,例如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代书法精品第三辑《王羲之兰亭序三种》之释文,《冯承素临(应为摹)兰亭序》、《褚遂良临兰亭序》均为“快(误作“怏”)然自足”,《赵孟類临兰亭序》为“快(快)然自足”。

《兰亭序》不仅是一-幅书法珍品,而且也是一- 篇古文佳作。文章描述了文人雅士聚会的乐趣,抒发了人生无常的感慨,感情朴实真挚,文笔清新自然,被收入多种古文选本及教科书。可是,据笔者所知,民国时期商务印书馆及广益书局出版的《古文观止》,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出版的诸如阴法鲁主编、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古文观止译注》等古文选本,以及现用高级中学课本《语文》第二册,其所收《兰亭集序》中均为“快然自足”,与法帖截然不同。

《兰亭序》法帖中明明是“快然”,而古文选本、教科书及释文中却都是“快然”,这就颇令书法赏习者与古文阅读者茫然不解。那么,二者会不会互相通同呢?细观法帖,其中确有一。些与通行字(含繁体字,非今所规定之通用字)写法不同的,如:稽、阴、修、毕、流、映、带、足、惠、和(和畅)、所、听、或、因、寄、骸、躁、于(欣于)、暂、得、迁、系、俯(俯仰之间)、能、哉、尝、虚、后、述、致等字,皆以异体或破体书写(具体字形可参阅冯摹兰亭)。另有一些与本字写法不同的通假字如:积通禊,领通岭,悟通晤,趣通取,倦通倦,揽通览,以(以为陈迹)通已,由(亦由)通犹等。可是,经过查证,“快”既非“快”之异体字或破体字,亦非通假字,而是音、形、义完全不同的两个字,其中应该有一一个是正字,另一个是别字。究竟“怏”与“快”孰是孰非呢?《兰亭序》 真迹既然已不存在,现在只能通过对法帖的分析研究,推断其真迹原貌及作者本意。相传唐太宗李世民对《兰亭序》极为珍爱,为使名迹得以流传,曾命弘文馆赵模、韩道政、冯承素、诸葛贞等名手精工钩摹。另外,初唐书家欧阳询、虞世南、褚遂良等也有临本。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“兰亭序墨迹三种”之冯摹本和虞。褚临本,以及欧临定武本,其中“快然自足”之“快”均比较清楚。多人临摹,结果相同,难道还会有差错吗?尤其冯摹本为双钩廓填,最接近于真迹,对于右军笔法,可谓惟妙惟肖,被称为“神品”,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失误的。

那么,是否王羲之原稿中误将“快”写作“快”呢?窃以为“快”是常用字,“怏"是生僻字,生僻字有时可能误作常用字,而常用字- -般不会误作生僻字。况且《兰亭序》是王羲之生平得意之杰作,曾多次重写,而效果均不及初稿即使“快"系误写,也肯定会被发现并改正的。可是,对照各种法帖可以看出,原稿中有好几处涂改痕迹,如第四行增补了“崇山”;第十三行“因”系由“外”所改;第十七行“向之”系由“于今”所改;第二十一行“痛”系由“哀”所改,“每” 系由“一”所改;第二十五行抹去“良可”,“夫”系由“也"所改;第二十八行“文”系由“作”所改,而“怏”字却明显无更改迹象。显然,“快” 系作者有意所写,而绝非大意误写。

既然《兰亭序》作者及临摹者均不可能有误,那为什么长期以来文人墨客皆认为是“快”而非“快”呢?有人认为,《晋书●王羲之传兰亭修禊序》中为“快然自足”,据此,应该是“快”而非“快”。这是第一个原因。其实,《晋书》乃唐初房玄龄等所撰,只是今人所见到的《晋书》,并非唐代原刻印,这就有三种可能:一是《晋书》原稿及初刻印时为“快”,而以后转刻印时误作“快”;二是原稿为“快”,而初刻印时误作“快”;三是原稿中即作“快”。不过,《晋书》 之依据,应该是王羲之《兰亭序》真迹,既然真迹临摹稿中是“快”,那就不应该是“快”。显然,《晋书●王羲之传兰亭修禊序》中的“快然自足”不足为据。对此,我们应该认真分析,深刻认识,正确领会,不能盲目接受。

还有人认为,“快然自足”本身讲不通。查“快”字《辞海》注释为“y a ng 郁郁不乐貌”。《辞源》注释为:“ying, 于亮切,去,漾韵,影。于两切,上,养韵,影。不服气,不满意。”其他多数新辞书注释与此基本相同。据此,“快”读仄声。“快然” 即不满意,“自足” 即自觉满足,二者义反,一-起说事,互相矛盾,显然不通。而《辞源》“快然”词条则释为:“ 喜悦舒畅貌……晋书王羲之传兰亭修禊序:‘快然自足, 不知老之将至。’”由于“快然自足”讲不通,而“快然自足”能讲得通,且辞书中又以“快然自足”为《兰亭序》句举例,自然人们认为法帖中“快”乃“快”之误写。这是第二个原因。

不过,王羲之是东晋时人,考证其作品之文字,不能仅依今音今义,而应参考古音古义。查《康熙字典》( 1716)“快”字注释为:“《唐韵》《集韵》《韵会》《正韵》并于亮切,央,去声;《说文》不服慰也,从心,央声;《广韵》快怅也:《增韵》情不满足。。。通作来。。。。。《。。韵》于两切:《集韵X韵会》《正韵》倚两切,并音鞅,义同。又《集韵》《类篇》并于良切,音央,央(古通“快”)然自大之意也。”《中华新字典》( 1914)注释与此基本相同:“快(于亮切,去声,漾韵)又(上声,养韵)义同。①意不满足也。。。。。 ②(于良切,音央,平声)自大之意也。”可见,旧辞书中“快”读仄声上去之义项为不满意,读平声之义项为自大。而个别新辞书如《现代汉语词典》中,“怏然” 词条之注释为:“yang ran,①形容不高兴的样子:快然不悦。②形容自大的样子:怏然自足。”此释义与上述旧辞书基本相同,只是两个义项之“快"同注为去声,与旧辞书反切平上去三读不同。“快然"若作“自大”解,则与“自足”搭配恰当。另外,清段玉裁《说文解字注》( 1815)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。其书于《说文》“快,不服怼也"下注:“按当作不服也,怼也,夺一也字,遂不可解矣。《集韵》 作不服对也,尤非。快盖倔强之意,《方言》 日:鞅,停,怼也。《集韵》 于阳韵日:怏然自大之意。考王逸少《兰亭序》日:快然自足,自来石刻如是,本非快字,而学者鲜知之。或假鞅为之,方言是也,《周亚夫传》日:此鞅鞅非少主臣。"显然,段氏亦认为“快”读平声之意为“自大”,《兰亭序》中“快然自足”之“快”,本来就不是“快”字。

“怏然自足”与“快然自足”皆讲得通,那究竟应该以何为准呢?窃以为传世法帖是考证《兰亭序》最早的文献,必须尊重其历史价值,就算二者皆讲得通,也应该取前者而舍后者。随意更改法帖中之文字,是一种轻率行为。更何况《兰亭序》“当其欣于所遇,暂得于己,怏然自足,不知老之将至”一句中之“欣”“得”“足” 均表示愉悦,若以“快"为“快”,则又多一愉悦之字眼,如此同(近)义密集,颇嫌累赘。莫若“快”作“自大”解,则上面所摘之文字即可译为:“ 当他们对遇到的事物感到喜悦,一时间自己若有所得,则骄矜地自觉心满意足,竟毫不在意衰老将要来临。如此则既通顺贴切,又不觉累赘,而且与法帖吻合,可谓名正言顺。联系上下之文义,表现了作者触景兴怀、俯仰感慨之文人情致及旷达不羁、骄矜自得之名士风度。

综上所述,王羲之《兰亭序》法帖中“快然自足”之“怏”,应该是作者本意所下之正字;而古文选本、教科书、释文、辞书及《晋书》中“快然自足”之“快”,则显然系他人篡改或者误刻印之别字。如此认定,是符合文学艺术批评的客观性与历史性标准的。为了维护《兰亭序》“天下第一行书”的美誉及王羲之“书圣”的尊严,我们应该对学界长期以来把“怏然自足”之“快”当作“快”之误写的观点予以否定,为“快”正名。

作者:王振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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